再會吧風城


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,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

蘇東坡筆下的人生就如他個人的寫照,但他在鴻飛各地留下之「指爪」,卻至今仍叫後人津津樂道。平凡如吾等,當然不敢跟古人媲美,但從個人逾二十年之羈旅漂泊,確實也在各地泥上留下不少之指爪,特別是風城這個對我而言非故鄉非他鄉的地方,更令我流連忘返,如今一紙調職令,又要將我與風城相隔,希望再度鴻飛之際,我還能記得風城之點點滴滴,不是蘇東坡筆下那隻不復計東西之飛鴻!

選擇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

與風城結緣在二十年前,兩張入學通知擺在客廳桌上,爸爸說,你堂哥在台中唸書,你進去台中一中讀,大家也可就近互相照顧,我也比較放心。從小最疼我當時已經嫁到竹東的大姊則希望我去唸新竹高中。這是早年我們苗栗學子在進入高級中學時都會面臨的抉擇,因為很少人會留在苗栗唸高中,居於地緣性的關係,有很多人都南下台中參加高中聯考,當然也有人北上參加新竹區之高中聯考,而我則是兩者都報考,也就發生了到底要南下還是北上的兩難選擇!

最後我自己選擇了新竹高中,主要原因有兩個,很多國中同學都是南下台中讀高中,不論是一中、二中或是女中,我則想走一條跟大多數人都不一樣的道路,記得當時曾讀過一篇文章,其中有一段話說:「只有牛羊是成群結隊的,獅子老虎則永遠是獨來獨往的」,或許是這股孤傲的心理,讓我做出走一條人跡罕至小徑之選擇。

其次,想到新竹又稱風城,就給我另一個選擇她的理由,風城至少比台中之文化城更具詩意,更具有浪漫的想像空間,當然在某種程度上,也給人一種風蕭蕭易水寒,壯士勇往直前的悲壯情懷,對於正值少年十五二十時的我,確實具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,於是我說「風城,竹中,我來了!」

青青子矜,憂憂我心

爸爸怕我一個人在外就宛如脫繮的野馬,所以堅持不讓我在外面住宿,因此唸竹中三年我都是通車上下課,搭火車轉公車到學校,因此往往是一大早天未亮就得騎腳踏車出門,否則趕不上火車車班準時到校上課。這段通車的日子當時覺得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:「苦不堪言」,但現在想來還真回味無窮,雖然我沒有火車上之奇遇與豔遇,但那段火車之旅程卻是我唸古文、背古詩的最佳時刻,因為我必須要在新竹站下車,所以我即使再累我也不敢睡,以免火車坐過站,到現在那些詩、詞、古文,都成了我人生孤獨時最佳的伴侶。

記得當年也有很多與我一樣不識愁滋味的同學,都喜歡在書包上寫一些詩詞歌賦,那時我在書包上寫下的是詩經上的「青青子矜,憂憂我心」,頗有一種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味道。中午午休時間我有時會帶著便當到十八尖山上,一邊吃飯一邊看著山下風城之景色,模擬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之心境,試著揣摩著李白拔劍四顧心茫茫的況味。後來有一次從收音機上聽到名嘴蔡詩萍提到他在竹中的日子,他也是通車上學,也曾帶便當上十八尖山,更讓我回想起當年的景象。

竹中夙有優良之學風,但我竹中三年卻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糗事及醜事,記得當時年紀輕,不跟人家學劍、也不學文,但卻學人家翹課,那次翹課雖在校方從寬處置下未記過處分,只記了一次警告,但教官重重的一記拳頭打在胸前,至今仍不敢或忘!因為那一拳教我,在人生道路上絕對不可走入歧途,否則不是在人生道路上翻車,就是在路途上出軌,留下永不可抹滅的遺憾與悔恨!

離心聚合

大學聯考讓我二度與風城結緣,因為我考上了清華大學化學工程系,我也順理成章的搬到學校宿舍住,生活的重心從學府路轉移到光復路,時間距離相距不遠,但我卻正式踏上了大學之道。

大學生活是多采多姿的,除了校園內的專業學習、實驗外,它還孕育出的一對對學校情侶,還有校外「社會大學」各色各樣的無數學分要修。當然我自己也在大學時期修了人生第一堂的愛情學分,那是在慈幼社所辦的原住民暑期客輔的活動中,我與小惠認識,那次司馬庫斯的山地之行,不只讓我學會感恩、學會珍惜自己所擁有的,更讓學到如何愛人(男女間之小愛以及社會上人與人間之大愛),因此四年期間除第一學期是跟家人要學費的之外,其他時間都是我靠自己打工及獎學金來支應學費。

因此新竹市區中很多家加油站及速食店,都有我自食其力的身影,好多條巷道都有我騎車趕去上家教的軌跡,後來有機會重遊這些地方,我都會跟我的小孩說這些過往我這個小人物所留下的「指爪」。

我與小惠的愛情學分最佳的上課地點就是校園中的成功湖,實際上每當夕陽無限好近黃昏時,成功湖畔就可見對對情侶的身影,但成功湖畢竟太「熱鬧」了,名字也太硬了點,一點也不浪漫,後來我們發現校園內另一個更詩情畫意的相思湖,雖然相思湖的面積不及成功湖的十分之一,但是每當浩月當空,四下無人時,那份濃情密意恐怕不是此情境中人所能體會的,只是我與小惠之戀,在我負笈美國之後告吹了,她在家人的壓力下,嫁給一個當地的政治人物,想來令人不勝噓唏!

還記得清大的校訓是「自強不息,厚德載物」,出了社會後更能體會這兩句話的深意,感情、事業都是須要堅持某些理念,承受某些重責大任,才可能有結果有成效的。不久前趁要調離風城的閒睱時間再回清大逛逛,在清華大學藝術中心看到一場名為「離心聚合」的油彩畫作展覽,雖然說學理化的人較不懂文學、藝術,但看到這樣一個名為「離心聚合」的藝術盛宴,我不禁莞爾一笑,看得出展出者用此名稱背後之感觸與思緒,離心乃物理上物質的一種運行模式,聚合則是化學物質的一種化學作用,將兩者結合一起為藝術展覽之名,卻又天衣無縫的將人生的離合悲歡融於一爐,我第一次體悟到自己所學之化學,原來也有它美學之一面。

風城再度召喚

在美國五年拿到學位後,一紙來自科學園區的聘書,讓我三度與風城結緣,它是一家世界知名的半導體大廠,當我進竹中時,就聽說政府在新竹成立國內第一個科學園區,大力扶植高科技產業,到清大後,也有很多機會在教授的帶領下,參觀這些科技大廠,即使到美國唸書,更常常看到竹科成功發展模式的報導,還被後來發展的美國矽谷當做學習的對象。所以當我修學位時實習的美國公司要我畢業後留下來,並提供豐厚的股票選擇權,但我還是毅然的背起行囊飛回台灣,因為我熟悉的新竹風又再召喚我!

再度回歸風城,也算是我人生遠航之後的再靠岸,自此後我在風城購屋落地生根,我在風城娶妻生子,開始把這個異鄉當故鄉看待,我有更多機會與我的家人、我的孩子來認識風城,認識風城的古老、認識風城的美、認識風城的鄉土味。

近幾年來新竹因為科學園區而在世界上聲名大噪,但新竹卻還保有她傳統及古老的一面,像是市政府的建築及我高中時代就天天進出的新竹車站,它那座屹立百年而不衰的建築,儘管歲月的痕跡難以抹去,但卻是用每一個遊子的歸思及離緒所寫下的,這當中包括我三年的高中歲月。

新竹的美,除了呈現在她的古老之美外,還在於她的一花一海,我後來才知道新竹市政府將杜鵑花選為市花,實際上不論是在竹中或是在清大,我最喜歡的就是杜鵑花,除了杜鵑花具有那凄美的傳說之外,在清大時,杜鵑花叢就是戀人們最好的保護色,人比花嬌最能形容當時男女學生戀人穿梭杜鵑花叢的情境,只是不知現在這種情境是否還在校園中出現?另外,新竹本身所擁有長達十七公里的海岸線,更是我近年來假日最喜歡造訪的地方,因為它越來越有美國矽谷旁的十七哩美麗海岸的味道。

新竹的鄉土味當然就在她歷久不衰的米粉味及貢丸香,特別是在異國他鄉時,更是讓人思之垂涎三尺,所以只要家人有機會到新竹,我都要他們買幾包新竹米粉寄到美國給我解饞,現在又要離開風城,我想我又要懷念起新竹米粉與貢丸了。

因為公司已在南部設立新廠,需要資深的員工前往支援,因此雖是一紙短短的調派令,但已意味著我就要結束與風城十幾年來三度所結之緣,搬家公司已將一些家當搬上路,我和家人則要到新竹車站再搭一段火車之旅,懷念新竹風由火車窗吹在我臉上的那份熟悉感覺,風城再會啦,希望第四度與妳結緣的機會很快就會再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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